邂逅
诗/帕斯捷尔纳克
译/刘湛秋
品/jojo
会有一天,飞雪落满了道路,
盖白了倾斜的屋檐,
我正想出门松松脚——
是你,突然站在门前。
你独自一人,穿着秋大衣,
没戴帽子,也没穿长筒靴,
你抑制着内心的激动,
嘴里咀嚼着潮湿的雪。
树木和栅栏
消逝在远远的迷雾中,
你一个人披着雪
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。
雪水从头巾上流下,
滚向袖口缓慢地滴落,
点点晶莹的雪粉,
在你那秀发上闪烁。
那一绺秀发的柔光
映亮了:你的面庞,
你的头巾和身躯,
还有这件薄薄的棉衣裳。
雪在睫毛上溶化了,
你的眼里充满忧郁,
你的整个身形匀称和谐,
仿佛是一块整玉雕琢。
这好像是我那
被带走的心灵,
好像被镀锑的钢刀
深深地划下了血痕。
你那美丽的面容,
将在我的心中永驻,
因此,我不再过问
人世间的残酷。
啊,陶醉于这些回忆,
只觉得这雪夜重影闪闪,
在我们两人的中间,
我划不开分界线。
当我们已经离去人世,
那些年的事犹自遭人诽谤,
没有人会去寻问:
我们是谁,又来自何方?
СВИДАНИЕ
Борис Леонидович Пастернак
Засыпет снег дороги,
Завалит скаты крыш.
Пойду размять я ноги:
За дверью ты стоишь.
Одна, в пальто осеннем,
Без шляпы, без калош,
Ты борешься с волненьем
И мокрый снег жуешь.
Деревья и ограды
Уходят вдаль, во мглу.
Одна средь снегопада
Стоишь ты на углу.
Течет вода с косынки
По рукаву в обшлаг,
И каплями росинки
Сверкают в волосах.
И прядью белокурой
Озарены: лицо,
Косынка, и фигура,
И это пальтецо.
Снег на ресницах влажен,
В твоих глазах тоска,
И весь твой облик слажен
Из одного куска.
Как будто бы железом,
Обмокнутым в сурьму,
Тебя вели нарезом
По сердцу моему.
И в нем навек засело
Смиренье этих черт,
И оттого нет дела,
Что свет жестокосерд.
И оттого двоится
Вся эта ночь в снегу,
И провести границы
Меж нас я не могу.
Но кто мы и откуда,
Когда от всех тех лет
Остались пересуды,
А нас на свете нет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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品
是时候下点雪了!
持续的高温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,同样让人喘不过气的,还有顾城、谢烨、李英在激流岛上的往事。
如今,三人都已作古,故事真相也无法证实,他们留给读者的,除了无尽的唏嘘还有对诗歌文学与诗人生命本身的慨叹。
激流岛上没有雪,如果有,那应该是刘湛秋祈求上苍为他的妻子英儿下的雪。
俄国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的《邂逅》有众多译本,刘湛秋、王家新、廖伟棠、力冈、乌兰汗先生都译过此诗。而我最倾心的还是刘的版本。
在我看来,译者的诗情是对作者诗意的又一次绽放。某种意义上说,译者就是作者,作者在诗里的忧郁失意、雀跃欢喜也是译者的。所以那雪,几乎是为英儿的出现而降临。
「会有一天,飞雪落满了道路,
盖白了倾斜的屋檐,
我正想出门松松脚——
是你,突然站在门前。」
「你抑制着内心的激动,
嘴里咀嚼着潮湿的雪。」
这几句诗是帕斯捷尔纳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《日瓦戈医生》里的,日瓦戈医生写他和拉莉萨相逢的情景。欢喜像晶莹的雪粉在你秀发上闪烁,而忧郁却又像你美丽的面容在我心里蔓延开来。你来了,我不再过问人世间的残酷,世界消失了,你就是我的世界。
诗人大都自怜又自负,无关国籍、无关风月,他们永远在协调理想与现实的关系。帕斯捷尔纳克是,顾城是,刘湛秋也是。
是啊,我没有办法把诗句和作者、译者,甚至我身边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割裂开来。因为,诗,首先是私人的,是一个人对另一人的倾诉。不过是有了山河壮丽有了世事变迁,私人化的表达被置于大背景之中,收获了更多人情感上的共鸣。
诗,也因此有了更多更大的意义,它似乎成了我们自己:“会有一天,飞雪落满了道路”,雪上的脚印是那些曾经让我们彻夜难眠,却不知道何时又消失不见的人留下的。也说不准哪一天,他/她会披着雪,站在你的门前。不说话,看着你笑。你呢,惊愕地也说不出话,心里却乐开了花。
还记得顾城的《门前》么?“我们站着/扶着自己的门扇/门很低/但太阳是明亮的/草在结它的种子/风在摇它的叶子/我们站着/不说话/就十分美好……我们爱土地/我们站着/用木鞋挖着泥土/门也晒热了/我们轻轻靠着/十分美好 ”
好美!
墙后的草,不会再长大了吧,它只用指尖,触了触阳光!阳光便铺洒下来,在指尖跳舞,它拥住草上的露珠,缓慢地滚落下来,落下时,倒映出门前两个不说话轻轻靠着的美好的人儿。
日瓦戈医生爱上了拉莉萨,帕斯捷尔纳克爱慕茨维塔耶娃,顾城与刘湛秋倾心了英儿……世事兜转相似如昨,大时代背景下,,溢于表达,诗行就是他们的日记,就是通向真理的路。
我愿意把诗歌、小说,以及作家们瑰奇的身世,把他们彼此的交往互动关联在一起。看他们用文字表达爱意、敬慕与感激,表达对历史、文学、人生、人性的见解,表达对这个时代的控诉疏离与热爱投入。我相信,诗歌与小说的互文阅读会带给读者别样的价值意义。
《邂逅》是日瓦戈医生写给拉莉萨的,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帕斯捷尔纳克写他和茨维塔耶娃的相逢。他们那么相爱,一往情深,茨维塔耶娃给帕斯捷尔纳克的信中,满怀诗意地写道——今天推着小穆尔(茨维塔耶娃的小儿子)的小推车在一条不熟悉的道路上…我不停地同你聊天,进入你身体里聊天——心情舒畅——喘着气。有时候你沉思的太久,我就用双手把你的头转过来说:就这样!
就是这样!这是初恋的初恋,比世上一切都质朴。“我如此爱你,在生活中只想着爱,想了很久,久到不可思议”,在《三诗人书简》(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、帕斯捷尔纳克三人书信集)里,这样大胆毫无遮掩的爱的倾诉随处可见,这难道不是荣格理论中阿尼玛与阿尼姆斯原型的完美融合么?这难道不是人世间最美的相遇么?
去见你想见的人吧,就像调皮的阳光义无反顾倾泻在你的皮肤上,冲进你的身体里。去见你想见的人吧,哪怕一次,哪怕飞雪落满了道路,哪怕只是一个人披着雪,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。
只要有了一次义无反顾,陶醉于这些回忆,即便那雪夜重影闪闪,我们划分不开我们的界限,相思啊不只在丁香枝上,豆蔻梢头,还在踏雪寻梅处,你入我怀时。
是时候下雪了!
是时候下一场雪了!是时候制造一次邂逅:我正想出门松松脚——是你,突然站在门前。
海莲与弗兰克通信二十年,至死都未曾见面,未曾有过一次邂逅相逢,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遗憾。但弗兰克正直而又担当,有责任心而又专情,他甚至没有在信里直接表达过爱意,却足够让海莲惦念一生。他们不是没有机会相逢,可爱一个人,有时候看似简单,却又很难。爱不像喜欢,稍纵即逝,爱不止是刹那间流遍全身的电流,爱这个小东西可以让一个人变得特别柔软特别依赖,也可以让一个人持续的精力充沛。
爱啊,可能就是回眸一眼正好看到站在街角的那个人,可能是转头不经意的一撇正好看到他/她在笑。
虽然海莲没有看到弗兰克,可他的相貌他的声音甚至他呼吸早已在她的脑海里定型,她一定想了千百次相遇的机会,每一次都是那样甜蜜。
还记得么,海莲后来在信里隐晦的表达着,用含蓄,最温柔的话告诉弗兰克:即便你没有回应,我,在这里。
你再不来,我又要下雪了!
下雪的时候,恐怕我们已经离去人世。没有人会去寻问: 我们是谁,又来自何方?
这样想想,不邂逅也很好吧。不曾拥有就永不会失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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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光者
朗读 - 李馒头(中文)、安小桦(俄文)
配乐 - May Be - Yiruma
题图 - 《情书》剧照
责任编辑 - jojo
诗歌是一束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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